悠悠揚揚的,如同湖面般清澈而唯美的二胡之音在那充滿悲傷的空氣中的回蕩著。秀麗回到了「靜寂之間」,在那裡拉奏著二胡。二胡的音色同「幹將」似乎作出了反應,接著迅所持的「莫邪」也發出了微小的顫動。對於初次聽到秀麗所拉奏出的二胡之音的迅,已經震驚的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小妹妹,沒想到你有如此厲害的絕技,話說……(小)璃櫻,這個有用嗎?」
「大概吧。李絳攸那時也是如此,二胡的聲音成為了引導他的路標。使能夠聽到二胡聲的身處在那個世界的人得以找到方向安全返回吧。「幹將」與「莫邪」也與之有連接,而且……縹家的「神之樂器」正是二胡。不過如果是這個聲音的話,……那麼即使沒有雙劍,或許也能夠傳達到那個世界吧。」
雖然璃櫻也聽過幾次秀麗的二胡,但是感覺與之前相比似乎變得更加熟練了。讓人不由得深深的喜歡上了那純熟的音色。而且,就連一直以來極不穩定的縹家全體,也在這二胡之聲開始迴響之後,頗為意外的平靜了許多。
「……對了,喂,璃櫻。那個紅傘姐姐,她……是人吧?」
「不啊,是幽靈。那個身影我想應該是家中先祖里的某位身處高位的巫女吧。這在縹家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因為妖怪什麼的也時常隨意在這裡出沒啊,聊天什麼的,就如同家常便飯一般」
「還真是自由啊……不過,驅妖降魔不正是你們的工作嗎?」
「那都是一些淘氣的傢伙們。那種被人類被追趕著四處逃跑的妖怪也好,縹家也好,都不過只是弱者罷了。幽靈與人類的不同之處在於它們不會撒謊,所以,那個女人所說的事,我想應該是正確的。」
那位手持紅傘的巫女在講完『時之牢』原本的作用之後,就將二胡親手交給了秀麗。
「為了『珠翠』,請盡全力拉奏二胡。如果你的二胡能夠充分的拉奏出作為引導之用的聲音的話,那麼就應該可以救她。……雖然我能做到的就到為止了……」
那帶著寂寞的微笑,就如同真正的人類般踩著優雅的腳步聲離去的巫女。
(……只是有著人類的樣子,卻拿著比什麼都重要的二胡,她生前肯定是個地位顯赫的高等巫女……說不定,是哪個時代里的大巫女呢)
正仔細的想著時,突然,有誰來到(小)璃櫻的身邊,優雅的坐下。
無意中看到了旁邊之人的(小)琉櫻,瞬間驚的下巴像是快要掉下來一樣。那是坐在椅子上,就如同在自己的房間般慵懶閑適的身姿,正輕鬆自在的開始聽著二胡的有著一頭銀髮的那張臉。
(父、父親大人——!?就連五十年來固步自封討厭見人的父親大人竟然也被召喚出來了?)
哇,這下聲音肯定是傳到珠翠那裡去了,(小)璃櫻心想。即便如此,父親竟然沒有一絲迷惑的就來到了(小)璃櫻的身邊。總覺得,有些奇怪啊。
(大)璃櫻閉起眼睛,聽著秀麗的二胡。從前的自己,是「薔微姬」親自教導著學會了二胡。
……然而,自己卻想著放棄一切,逃的遠遠的。
只有那二胡的聲音,似乎才是屬於自己的。想到這裡,璃櫻,微微有些悲傷的笑了一下。
為了她,自己唯一不能忘記的,也只有二胡了。
那個,在璃櫻的心裡,勾起了一絲不可思議的感覺。
「父親大人」
兒子的聲音使他很慵懶的微睜開一隻眼睛,(小)璃櫻向前一步,神色緊張的說。
「……珠翠的事情,還請您指點一下,我們將不勝感激。」
璃櫻沒有回答,那整齊如扇般的睫毛又合了起來。與往常相比,心情好了許多……
……不久,迅的「莫邪」又發出了鳴叫聲。
……與柔和的風一起,出現了兩個人的身影。一個是藍楸瑛,還有一個人是——。
珠翠微笑著,看著拉奏著二胡的秀麗。真是讓人懷念的二胡啊。還有那與夫人相同的音色。
如果看到秀麗的臉,無論有過怎樣的不愉快都會一下子煙消雲散的。溫暖的感覺直湧上心頭。
「……真是有好久不見了啊,秀麗小姐」
秀麗扔掉了二胡,跑向珠翠跟前,卻是一臉哭泣的表情。
「珠翠!!」
對著一邊哭泣著一邊跑過來的秀麗,珠翠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縹家宗主,在秀麗扔掉二胡的那一刻,就像沒事人一樣的快速離去了。
在珠翠處理傷口,沐浴,用膳的期間,秀麗忽然感覺到了一些變化打開了窗子,瞬間瞪大了眼睛。雖然那樣會讓雪飄進來,但是,都是一些小雪,就是飄進來了也會很快溶化掉。
「雪……很快就會停了。而且,氣溫也會回升吧。這麼說來——」
「聽說在縹本家的術者呀、巫女們多數都比較安定,但是……」
還是發生了這麼多太過戲劇化的事情。難道說?璃櫻看著珠翠。珠翠像是被什麼拉著下巴似的,僵硬的點了點頭。
「……既然已經從『時之牢』中出來了。似乎事情已經進行了一半了。」
「那麼,『時之牢』果然是——」
「……恩。原本似乎是為了那個而建的場所。由於已經用異常的方式使用了幾百年之久,所以已經相當嚴重的扭曲了,但是……」
只有一次,在時之牢中想到了瑠花。
不管自己下了多大的決心,她仍舊像質疑似的冷眼相對。
那個眼神的意思,現在已經能夠明白了。
斟酌著珠翠已經平靜下來的時候,秀麗簡明扼要的把事情說了一遍。關於治止蝗災的方法說不定也只有在關閉著「通路」的對面的神社或者寺廟裡才有。珠翠聽完之後,表示同意的點點了頭。
「那麼首先,關於那個治止蝗災的方法是否存在,得向各個神社及寺廟確認才是先決條件。秀麗大人,我可以先開通幾條『通路』,雖然要開通全部的通路就目前而言有些困難,但是……大概,若是只開通幾條的話,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可以辦到嗎?」
(小)璃櫻似乎頗為吃驚的又重複問了一遍。「通路」在平時有多數術者和巫女都可以使用。不過那時,就像是開沒有上鎖的門一樣,根本勿須使用任何力量。但是現在,已經被瑠花加上了非常牢固的枷鎖。那可是就連羽羽拼盡全力也無法打開的堅固之鎖啊。
「恩。大概……我想若是現在應該能夠開通吧。但是,如果說要開通全部的『通路』的話,只有大巫女才能做到。我想那就只能馬上去見瑠花大人才行。」
秀麗被嚇了一跳之後才反應過來。然後,轉過身來打算向珠翠詢問關於瑠花的住所的事情。
「珠翠——那個與之相關的,我有個請求」
「明白了。瑠花大人的所在地是——」
「不是的喲,我想說的並不只是讓你用『千里眼』去看瑠花公主的所在地。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現在就請你暫時代替瑠花公主坐在大巫女的位置上。我知道這是我自己任性的請求,但是,如果是你暫代了大巫女一職的話,那麼我就可以不用直接與瑠花公主見面而是直接與你對話了吧。不論關於蝗災的事也好,還是關於『通路』的事也好。——最後的決定權都不用被瑠花公主的判斷所左右著。」
在縹家即使想要做什麼,最後都會被「縹瑠花」撞見而制止。瑠花不會那麼簡單的就聽從秀麗和(小)璃櫻所說的話吧。那麼要是——換個大巫女就可以了吧。在聽說了瑠花的力量正在逐漸衰弱的那個時候,關於那點秀麗也考慮到了。如果是珠翠,的話。
「但是,不是為此才讓藍將軍去幫你的,那些什麼異能,大巫女之類的統統都是次要的。這不是交易。即使你現在拒絕也沒關係,但是,希望你能夠好好考慮看看。」
「……秀麗大人,我也,打算再見一次瑠花大人,所以回來了。」
珠翠看著自己那稍顯纖細的雙手,帶著毅然決然的眼神那樣回答了秀麗。
即使她什麼也不說,秀麗也已經覺察到了珠翠下定決心所要做的事了。
很沉重,但是,即使忍耐著也是無法改變任何事情的,那麼,就去那個地方吧。
……不過,總覺得有什麼,不太對勁。或許是因為珠翠沒有明確的說明緣故,如此說來,這時的珠翠肯定是對秀麗隱瞞了什麼——。
「……珠翠,(小)璃櫻君。說起來大巫女之間,是怎麼樣更替的呢?有回去隱居的嗎?」
(小)璃櫻像是嚇了一跳似的別過眼去。珠翠猶疑著說出了那個事實。
「大巫女一職,一次不能二人共職。所謂更替,……是指只有在當時在位的大巫女死了之後才可以。」
注意到了這點的秀麗,緊緊的握著珠翠的雙手。秀麗看著像是決定要隱瞞什麼似的珠翠的臉。
「珠翠,我雖然說過已經沒有時間了,與其改變瑠花公主,還不如更替大巫女的方法要更好一些,但是,若是要讓你為此而要背負些什麼的話,那種事情絕不是我所期望的。如果說要那樣選擇的話,那麼我一定會選擇無論如何也要想盡一切辦法去說服瑠花公主的方法。」
(小)璃櫻在那之前也想過殺死大伯母是最簡單的方法,但是,被看穿之後,所以才會別過眼去。現在也,真的是只有一點點那樣的想法了,因此才默不作聲。但是,即使如此面對秀麗的回答是,是這樣的:那麼我一定是以璃櫻為說服對象。
珠翠臉上露出了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秀麗真的是相當的不容許那個簡捷的方法啊。但是。
「……秀麗大人,我現在不能回答你。這一次,請讓我按照自己原來的想法去做」
秀麗與珠翠互相凝視著對方。突然,想起了不知在什麼時候司馬迅忽然消失的事。
珠翠還沒來得及使用「千里眼」,瑠花的所在地也「看」不見了。但是——。
「……(小)璃櫻君,瑠花公主的所在地,在縹家並不是所有的人都不知道的吧。非常親近的人,應該是知道的吧。一個人應該是不可能做所有的事情的吧,絕對是有人照顧她的吧」
「欸?嗯,只是,不知道在哪裡啊……」
迅對縹家的事情了解的很詳細。雖然不知道在飛燕姬寄出來的除蝗災之外的與縹家相關的詳細記載他已經了解到了何種程度。但是,迅是早就知道了的,不——莫非,從最初開始,就有可能已經知道了瑠花之所在了吧。只不過是,到目前為止一直都在等待時機吧。
秀麗緊緊的咬著嘴唇。如果,預感正確的話。
「——珠翠,又要再拜託你一次。如果幫我開通有可能存在關於治止之法的神社及寺廟的『通路』的話,我想請你同藍將軍一起,另外去個地方。這邊就由我和(小)璃櫻兩個人就可以了。」
秀麗和(小)璃櫻在目送珠翠他們離開被稱作「通路」之間的房間之後,與那描繪著幾何圖樣光芒正開始打開的方陣相對了。
這是,仙洞令君與監察御史的工作。
(小)璃櫻輕觸連接著其中一條「通路」的方陣,低聲詢問著。
「我是仙洞令君,縹璃櫻。有關蝗災的事情想拜訪諸位大神社及大寺廟的長老。」
全縹家管轄下的神社及寺廟中,只有這個大神社及大寺廟對關於蟲害的應對做了相當大的投入。
也是學術研究生們經常頻繁做研究的地方。——秀麗把記載著歷代研究者的冊子與手中的名單依次相對照之後的結果,……發現果然就是在這個大神社與大寺廟裡……
「請稍等,從『通路』那邊傳來了聲音。是溫和中有點沙啞的年長的男性的聲音。
「……哦呀,哦呀,終於開通『通路』了嗎?到底,在本家發生什麼事情了……雖然在這裡有聽說,不過——還是要先回答方才的問題喔,有何貴幹?」
「是關於蝗災的治理辦法之事……人為的將蝗蟲向毀滅狀態逼進的話,會導致蝗蟲開始發生大量群飛,想請問一下這樣一來可能會發生怎樣的事情?——譬如說,像鹿毛島那樣的瘟疫」
像是感到非常震驚似的沉默不語了。似乎沒想到對方已經完全知道那件事似的。
回答是非常的簡潔。
「——有」
雖然如此,但是接下來。
「現在,我們還不能就此事而展開行動。——除非有瑠花大人的命令方可」
旺季總算將全部的奏章都批閱完畢,才放下筆。看向窗外,已然是夜半三更了。歐陽玉已經先旺季一步動身帶領羽林軍的精銳向碧州起程了。工作已經全部處理完畢了,旺季明天早上也動身起程去紅州了。
(……那麼,現在要做點什麼呢……)
旺季朝仙洞省的方向看了看。之前,從羽羽大人那裡被拜託了若是有空了就去彈彈古琴。雖然曾經找機會在府邸彈過幾次,不過,在這裡最近總是不合時宜。並非因為有太多繁雜的公務,而是不知為何在心底深處總是有些挂念。雖說羽羽大人並非那種對什麼事都很痴狂的人,然而,比什麼都要……(省略號指的就是痴狂)那時那個樣子的羽羽大人是從未曾見過的。
空氣,有些詭異。不能具體說是哪方面的,而是有種非常不太好的感覺。
這種時候,即使不被別人拜託,也會非常想要彈琴。旺季走到了靜夜中的庭院,自己在準備著一些東西。說起來也就只有三樣東西而已。放置古琴的小桌和椅子,然後再就是古琴。古琴與古箏有所不同,它大小適中,攜帶方便。
雖然沒有沒有放置燭台,不過,庭院中的燈籠中燭火通明,而且,天上也是一片星月輝映。若是只使用旺季的手的話,那麼也沒有看手下的必要。一切都準備就緒了。要小心謹慎的給古琴調弦的話,首先第一曲,開始反覆練習著彈奏一些短小的曲子,卻在第二曲結束時,突然停手了。
「在這夜深人靜時還一個人出來走動,這樣不太好吧,陛下」
要怎麼辦呢?真的很無措啊。
從露台上輕輕的走出來時,就想向他(指旺季)打招呼的,不想,卻沒能出口。本想過一會就回去的,卻越發的茫然不知所措了。但是,沒想到旺季竟然也在庭院里。
正想著他在那裡有序的準備著什麼,卻見他帶著一把古琴出來了。沒想到旺季竟然在彈琴——而且還是一把非常珍貴稀有的古琴。在自己正在磨磨蹭蹭的時候,那古琴的音色又開始緩緩流動起來。
靜謐而不奢華,多麼清澈純凈的音色啊。
為何劉輝會覺得那音色是如此的令人懷念。就如同很久以前曾經在哪裡聽過似的。
或許是在第二首曲子彈至一半時才注意到的,劉輝的腳步,順著琴聲之處走了過去。
雖說不被認同而且剛剛還被訓斥了,讓劉輝有些鬱悶的縮著頭。即使如此,他仍然堅定不移的走了過去。
「那個……稍微,可以聽一會嗎?」
雖然旺季挑起了一邊的眉毛,不過,或許是因為他(指劉輝)的靠近而吃驚也說不定。
稍後,『請』,旺季如此說了。
「請自便。不過,我的椅子因為是彈琴所必須的,所以不能讓給你」
「……不生氣了嗎?那麼……有空的話,可以聊聊嗎?」
「若是有要事的話,那麼無論是誰,即使在任何時候來訪都沒關係,都可以來向我講。即使是陛下也一樣。若是有事,那就敬請留下來吧;若是沒有,那麼理應儘早回宮吧。」
劉輝在沉默了一拍之後,點點了頭,挨近了旺季的身邊。由於沒有椅子,就悉悉索索的在旁邊的地上席地而座了。這時的旺季,對他(指劉輝)此等失禮的行為竟然沒有感到生氣。
再次,開始彈奏起了悠揚的古琴曲。
不可思議的琴聲頓時在耳邊縈繞不絕,劉輝如同被琴聲陶醉般的閉上了眼睛。
陷入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之中。真是令人懷念啊。在心中,泛起了陣陣如漣漪般的思念之情。
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曾經聽過的這個聲音。是誰曾經給劉輝聽過呢。
(……那是不可能的)
一直陪伴在劉輝身邊的,僅僅只有清苑王兄一人。除此之外別無他人。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儘管如此,那個聲音,還是給劉輝的心帶來了一絲安靜的撫慰。
在半夢半醒間,一曲終了。雖然還沉醉在那綿綿不絕的餘音中,不過,接下來很快就沒有了。
睜開眼睛看去,旺季正在認真的給古琴調弦。
「……每一曲終了之後都要進行調弦嗎?」
「嗯。因為不管彈多少曲,每一曲之後聲音都會被打亂。」
劉輝那油此而生的好奇心頓時滾滾而來,隨即便彎著腰在琴桌周圍來來回回的觀看。
「這種在彈奏古代樂曲時才被使用的古琴。很多的彈奏者或許都已經不在了,孤能如此之近的看到它這還是第一次。它與古箏真是有著很大的不同啊。有弦卻無碼,弦也是七弦的吧」
旺季不知為何一直沉默著。劉輝突然捂住了嘴巴。
「……欸、與王不相稱嗎?!」
「不是。因為你講了與過去完全相同的話。」
意料之外的回答。讓劉輝非常的吃驚。從前?
「欸?你是說,孤在這之前曾經聽過這古琴的聲音嗎?」
雖說正著手調弦的旺季的手,突然停了下來。不過,卻並沒有回答那個問題。
「……要試著彈一下看看嗎?」
「可以嗎?」
「我教你吧。從調弦開始。」
突然劉輝有些畏怯了。——從調弦開始?!
(不是讓我不能隨意的彈琴,而是要從調弦開始?!)
然而就如同正在逃竄中的獵物被鷹環伺著似的被旺季的目光射穿了,輕易的就敗下陣來。
「……請……請多多指教」
被旺季強行按座在椅子上。
「真的從弦的調節方法開始——也不是,與其說是從調弦開始倒不如從古琴的製作方法開始教起」
「……啊?製作方法?」
「嗯,如果有時間的話,從現在起我想就從如何去搜尋上好的桐木開始說起吧。古琴是由自己雕琢製作出來的東西。這副琴也是我自己製作出來的。這可是一副貨真價實的可以彈奏的古琴喲。再追溯至稍早之前,說起來琴者通常是根據自己的喜好來製作古琴的。而對於別人製作出來的琴之類的都視之為歪門邪道。」
這哪裡是從調弦開始的講的,這完全就是從彈琴的歷史開始講起的嘛。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但是,旺季親自去到山野中尋找上好的桐木,即使還將之雕琢製作成小巧輕便的古琴,也還真是讓人完全無法想像啊。不過也確實如此啊,擺在眼前的這副小巧輕便的古琴,作工精良,還真是副被很好的運用自如的美麗的古琴啊。
「首先要正確調好五弦七徽的泛音,其次是七弦的調節——」
洗耳恭聽著,旺季所說的那個順序,從一弦至七弦依次正確的調弦。
「這是,在彈奏傳統古琴曲時所用的調弦法。那麼,既然說到演奏,那麼就要注意在這裡排列著的十三個徽位。這個就是被稱之為『徽』的印記。從一徽至十三徽依次排列,稱之為十三徽位。在左手按住琴弦時用來標記音位的節點。左手輕點弦於相應徽位處,右手同時彈弦出聲,這就是古琴的調音。」
雖說同箏相似,但是卻無弦碼,另一方面卻有代替弦碼的東西,就是在琴的表面排列著十三個像點一樣的印記。
「自己坐的位置,是在四徽至五徽之間。就如同目光總是只看著左手似的,右手憑直覺開始彈奏」
「直覺!?」
「因為若是不用眼睛盯著進行彈奏的話,這樣就可憑感覺記住位置。所以,不要去看彈琴的右手,而只用看著按弦的左手就行了。因為也沒有琴譜的緣故,所以,曲子也請用耳朵憑直覺記下來吧。」
又是直覺。在很久以前,似乎宋太傅也說過與此相同的話。「用眼睛去追趕對方的動作。——用直覺使身體下意識的記住就行了。」……旺季在某些方面來看其實性格似乎也很飄忽啊。
劉輝因為悟性好,音感也不錯,只要將平時不怎麼使用的手指使用至習慣的話,那麼很快就能抓住訣竅的。雖說有些生硬,在一曲簡單的曲子彈奏完的時候,旺季讚許的為劉輝鼓掌。
雖說自己彈的很拙劣,但是卻獲得了讚許的掌聲,劉輝感覺到非常的高興。
「……旺季大人」
劉輝握緊拳頭。在心中,突然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思緒翻湧而出。
等到發覺時,劉輝已經在言語中表露了出來。
「……孤,是昏君吧,旺季。不論如何努力也不行嗎?
旺季在月亮與燈籠透出的微光中,忽然凝視著劉輝。那是一種非常平和的目光。並且,那是即無輕視之意也無恭維之意的眼神。
劉輝頓時明白了,剛才那樣的問話,並未在旺季的心中留下絲毫的痕迹。
在長長的沉默之後,旺季閉上了眼睛。
「……你,有討厭的東西嗎?陛下」
「……討厭的東西?……」
「換句話說吧。我想你一定是為了自己喜歡的東西,才讓自己坐在這個王座上的吧。」
旺季一邊隔著琴桌走到劉輝的對面,再次對古琴進行調弦。
「……另外,之前所說的並不是要冒犯您的意思。不管是為了誰也好,或者是為了別的什麼而登上王座,都絕不是壞事。那樣……總比為了自身而登上王座,要好很多。」
旺季擺好調弦的姿勢,彈起了優美的音色。劉輝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旺季最後的那句話所指的人,不正是已故的父親——戩華王。
旺季就那樣,站在那裡,慢慢的彈起了古琴。
「不僅僅是紅秀麗,還有一直以來注視著你的紅邵可、藍楸瑛呀,李絳攸以及茈武官等等……因為那樣重要的人還有很多吧。我想你或許是為了守護那些以你為中心,對你而言不能失去的重要之人,為了那些喜歡之人的願望,而一直保持那樣的心情吧。」
是那樣的。而且,劉輝並未覺得,那是錯的。
但是,如今的自己,確實是把什麼弄錯了。因為如果再繼續下去的話,就會錯的更多,不管是被誰責難,自己甚至就連身體也不能隨便動一下。所以,劉輝為了不想做錯,就一直閉口不言。劉輝的下巴,微微有點顫動。
旺季裝作沒有看見,繼續彈奏著古琴。溫柔的,如同夜晚的森林般安寧而平靜的琴聲。
「……但是,陛下,我卻不同。」
夜風中,樹木沙沙作響,遠處,燈籠的燭火輕輕搖曳著。
「我,是為了討厭的東西,才努力至此的」
「……討厭的,東西?」
旺季格外用力的彈撥了一下琴弦。
「——我,非常討厭你的父王。」
那個音在最後那句不容輕忽的話音中落了下來,看起來如同否認似的。但是,在擅長武藝的劉輝聽來是不會弄錯的,旺季同時也是應該知道這點的吧。正是如此,才如同僅僅只傳達至劉輝的耳中似的。
劉輝驚呆了。此前,似乎還從未有過說父王討厭的人。
先王戩華。被稱作流血的霸王,被譽為蒼玄王再世的英雄之王。同時也是王兄清苑最為敬愛的父王。
旺季的手指彈撥著琴弦。那個聲音,紛紛乘著夜風,已不知被送往何處了。
「真的很討厭啊。對於弱者絕不眷顧,對於礙事者全部格殺,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一切都要向他俯首稱臣。我絕不認同那個人。……絕不認同。我,並非如你那般為了守護所愛之物,而是為了與討厭之物戰鬥,並且改變一切才努力至今的」
在宋將軍那裡聽說過。直至最後,作為對手與父王一直戰鬥到底的那位將軍,正是以前的旺季。就是那樣的事。
「說起討厭的東西啊,那還真是堆積如山呢。戰爭、饑荒、疫病……還有那不管走到哪兒都堆疊如山屍體,雖然那只是『普通』的東西,但我仍然討厭那樣的『普通』。非常的想要改變它。在領地呀,莊園之類的地方儘可能多的僱傭人,在歉收的季節里種植生命力較強的農作物,並且為了救濟貧民而四處奔走。在還未舉行國試製度之時,大多數的貴族、官吏都是不學無術的。(就是指文盲,沒本事的意思,文盲這個詞不太優雅,所以換成這個^^)終日只知道作一些狗屁不通奇奇怪怪的古詩,在墮落的鶯歌燕舞中流連忘返。……也或許他們是明白的也說不定,因為馬上會有什麼恐怖的東西要來臨了。滅亡之日降臨了。只因早已心知肚明,所以只管一味的從現實中移開視線從而繼續自取滅亡罷了。」
簡直就如同在腐爛落下之前的果實那樣。正因為全是早已掉落下來的,所以才會散發出奇怪又甜膩的腐臭味。
「……當時的我,與現在的你相比也並未年輕多少,也沒有力量……即使如此,我也深切的體認到立於上位的貴族與官吏等若是不改變的話,那麼一切都只能是空談。我一邊對各地的貴族子弟進行指導,一邊將他們送出官場,說起來也正是這個原因。……但是,由於當時的我無權無勢,所以什麼也無法改變。不久,戩華公子即位了。他對那些貴族和官吏並未曾抱有任何的期待。所以,對於所有的家族派系,一個不留全部誅滅。正是因為令尊的不會變通,所以就只好選擇了毫不留情全部肅清的方法。……即使是在即位之後,那種作風也未曾改變。那個,您也應該是知道的。」
劉輝別開目光。就是那樣的。在五位王兄公子中,如願以償的只活下了被流放的清苑。劉輝的血親已經一個都沒有了。雖然由於公子之爭而被暗殺的其他王兄也有活下來的,但是,結果最終還是由於父王的命令而全部被處決了。不管是活下來的公子也好,妾妃也好,甚至是那一族也好,就連有權有勢的貴族與官吏,也一個不留的全部誅殺了。
那時的劉輝,雖然也知道那些事,但是在心中卻並無任何感情。原本就不喜歡那些王兄和妾妃們,所以也從未想過要為他們去懇求父王。即使是聽到他們被處決時,只覺得那個遙遠的世界發生的變故與自己毫不相干,也從未想過父王的作法有錯。僅此而已。就連那最後的憐憫,也一併忘記了。
忽然,劉輝對以前的自己從心底湧起了一股寒意。說起來在父王將王兄以及母妃們依次處決的時候,原本對一切毫無感覺的正處於十來歲的自己,初次感受到了一些異樣的心情。
「……你是說……父王……他,做錯了嗎?」
事到如今再去追問那些過去的事情,本身就已經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事了。只不過是毫無價值的談話而已。
旺季正在彈著古琴的指尖,停住了。曲子也斷然終止了,曲子的餘音如同點點碎片般消逝在黑夜中。
「……那個人和霄宰相出色的做完了我做不到的事。即使血流成河,即使有無數的人死去。大家都異口同聲的說著『沒辦法』,是的,為了結束戰鬥這是沒辦法的事。可是,相當的不可思議啊。僅僅只有身為當事人的戩華王與霄宰相,卻一次也沒有說過那句話。……若是哪怕只說過一次也好,那麼,我就可以堂堂正正的指責他的錯誤。」
是的,還有很多其他不同的方法,不管他們用多麼華麗的言辭來做借口,我都可以將之全部抨擊回去。
但是,直至最後的最後,也未做任何辯解。別對我寄予期待喲,即使不論是在何時他都笑呵呵的說著那種挖苦的話,自由任性的活著,然後死去。以後就隨你們喜歡。這就是他最後的遺言。
旺季覺得或許自己想錯了,先王雖然在自己的理想中不是那種的值得自己欽佩的男人。但是,除此之外再也想不出更合適的說法。他只是從那為數眾多的方法中,選擇了那個方法而已。然後就直接導致了最終的血流成河,有無數的人死去的結果。
「……不得不承認。不問身份起用有能之士,開始實行國試製度。廣開門戶,培育人才……使之成為了與之前相比更為富強的國家。更重要的是……結束了那暗無天日的戰爭。對於這些我做不到的事情,那兩個人……用那種也不能說是錯誤的做法做到了。雖然還是」
沒有說那是錯誤的。但是,還是不願承認。應該還有很多別的方法的。或許是打算傾其一生來證明先王的那個做法是錯誤的,所以迄今為止才會一直努力四處奔忙也說不定。旺季有時,也會這樣想。
「……為了討厭的東西,才一直努力到現在。就像你那樣為了『喜歡』的事物而努力等等而從未考慮別的事情。只想著實現百姓或者他人的願望,一次也沒有想過那些事是自己的政事職責。那只是純粹的自我滿足而已。」
「……欸?」
「……臣在此對陛下所說的事情,還請陛下能都仔細的想一想。至少我,並不是以逐步實現下臣和百姓那所謂的『願望』為目標,而是以想方設法減少那些讓百姓『討厭的東西』才在政事上一直努力至今的。對於饑荒、乾旱、洪澇、瘟疫、天災的準備與應對,對於偏見,差別,不正當的行為,以及毫無根據的迷信行為的消除工作……儘管以上各種必須減少的『討厭之物』堆積如山,但是卻從未曾對此迷惘過。不論對錯,甚至在以前,在政事也是全部都須做到的。對此大可不必太過在意他人的評價,也不必煩惱那樣做會引起下臣和百姓的討厭什麼的。」
劉輝額前的髮絲,隨風微微地拂動著。
所謂討厭的事物,最初時旺季那樣的問話。
就是那個意思。
「我並非是因為所謂的『喜歡』才做政事這種工作的。葵皇毅、孫陵王他們也一樣。……並且恐怕,紅官吏也是這樣。」
劉輝猛然回過神來。旺季對秀麗的稱呼是紅官吏。他用「官吏」這個稱謂來稱呼秀麗這還是初次聽到。
「她,也並非是因為所謂的『喜歡』而以莫名其妙的官吏來做為志願的吧。所謂的『喜歡』不過是一種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很容易就淡化的感情,待到感情消逝時就什麼都做不到了。無論怎樣的工作若是抱著那樣的感情最終的結果都只能是那樣的。即使是能夠繼續工作,也只不過是找各種各樣的借口而已。就算是為了養家糊口也好,已經不想再看到那樣的景象了,已經不想再有那樣的回憶了。既然已經有了想要看到的世界……那麼」
那是在最初之時,秀麗對劉輝所說過的話。已經再也不想有那樣的回憶了——她是這麼說的。
「即使只是人力,能改變的事情,也還是有很多的喲」
所以,我要成為官吏——她是如此說的。
對劉輝來說,那就如同給池塘的鯉魚投餌似的簡單的就可以給予,並且是沒有任何猶豫的就簡單的回應了那個「請求」。
與那強烈的言辭相反的是,自己竟然不可思議的未曾感受到一丁點批判諷刺之意。只是一片安寧。旺季的指尖仍舊彈奏著琴弦。為何他選擇的是,如同安慰又好似搖籃曲般溫柔的曲調。
雖然又是一首好像不知在何時何地聽過的曲子,但仍未能想起來。
「……我並未覺得陛下您有多麼得天獨厚,也沒說您為了喜歡之物才登上王座這件事是錯誤的。那也不過只是一個事實而已。……至少是我的話,會在討厭之物與惡戰苦鬥之間權衡輕重,若是發現那會使自己所珍愛的人們一個一個的死去的話,就決不會去犯那種愚蠢的錯誤。」
這最後的言語使得劉輝非常的吃驚,抬起頭正要反問旺季的時候,不料,卻同旺季那深沉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但是對此,我,並不後悔。不管是迷惘也好,煩惱也好,即便如此,這都是由自己所決定的要走的路。我並不覺得那是錯的。正因如此,陛下,我才無法相信……」
非常坦率的,旺季的目光注視著劉輝。
「為討厭之物而努力至今的我,無法相信為了所愛之物而登上王座的你以及你那處理事情的方法。正因如此,你經常會將那些不喜歡的事情拋之腦後,棄之不顧。就像我們門下省一直以來都被您無視著那樣。……陛下,在被您無視的人裡面,就有我們的身影。為了侍奉您,就算作為眾多下臣中的一員,也會在默默的您的身邊存在著。……一直如此」
儘管我們存在著,儘管我們高聲疾呼,但是仍然如同被熟視無睹著那般,被隔離到了另一個世界裡。
那是何等危險的事情啊。
「如果所愛之物有所改變的話,你也會跟著一起改變,進而陷入深深的絕望之中。日復一日,世界仍舊繼續著,但是不管在何時你仍無法一成不變的做到如同昔日的你那般。就同清苑公子那時如出一轍。你無法做到如你父王那般的強勢,不論怎樣都能保持著一如既往沉著冷靜的表情出席朝議。這一切正是由你那份溫柔所致的緣故」
對此,劉輝一句也沒有反駁過。
是的,當時不想成為王而在後宮閉門不出的理由,確實是為了清苑王兄。回想起來,從那時起自己彷彿就從未改變過。不論是實行女子國試製也好,不想結婚而到處躲避也好,都是為了自己所珍愛的那個少女。就連藍州之行也這樣,當時也是說著「為了帶回楸瑛」這樣的話。
旺季對那些事總是全部都挑剔著並且反對過。但是,劉輝全都充耳不聞。是的,那時的劉輝只是覺得旺季是個難於應付的人。或許正是因為劉輝了解他的嚴厲並非是出自於愛或其他。他的嚴厲純粹只是他的「工作內容」之一,而且非但如此,他也對於劉輝的為人處世表現出一種極為不爽的態度。對於那樣的旺季,劉輝每次都避之惟恐不及,哪還有心思認真的聽他講話。
「您是王。您的肩上擔負著這個國家的一切以及萬民的請託。只要有一次失誤也會招來禍事。如果到那時才後悔就為時已晚了。」
但是,旺季是不同的。即使不喜歡劉輝,不管在何時也不帶任何私情的以嚴謹認真的態度與之相對,在需要之時也會及時的給予必要的忠告。誠實的完成自己的「工作」。然而,由於以自身的好惡來待人,將所有的一切都葬送掉的正是劉輝自己。現在,那些全部只不過是因劉輝的錯而導致的最壞的結果罷了。
「你呀,我雖然不認為你的想法是錯的。但是,對我來說,也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容忍的。為了喜歡之物而即位,如果只是為此而活的話,那麼不論何時世界都是美好的。討厭的事物是誰都不願意去想的,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僅僅只有這個朝廷,僅僅只有王,不可以做那種事。那是我的信念與生存方式。不管是在現在還是將來都不打算改變它。……對於之前你所問的自己是不是昏君那個問題,而這,就是回答」
劉輝露出了如同吞下了黃連般的表情。
你就是昏君。不會再有比這個說詞更明確的表達了。
「陛下,我有想要看到的世界。因為戩華王與霄太師的那個時代的遺產在我們這裡還繼續保留著,所以,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情。儘管現在仍有很多要做的事情。……但是,那些都是你,無論如何都難以做到的。因為你現在正擺著一副猶如人生已經崩潰了似的那種苦澀的表情,然而,據我所知,現在正是最好不過的好時代。儘管如此,對你而言依然過於沉重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王座就是那種冰冷、無情,而且與孤獨長相伴的地方。然而,你卻,是最無法承受那份孤獨的一位。只是認為自己可以承受住那份孤獨的理由,還未找到而已。……我說錯了嗎?」
「……」
「如果覺得很痛苦,那麼逃掉也沒關係」
旺季非常平靜的說出了這句話。到現在為止,一次也未曾說過的話竟然就這樣平靜的說了出來。
劉輝猛然瞪大了眼睛。用嘶啞的聲音,獃獃的反問著。
「……逃跑、也、可以……?」
「是啊。從現在開始——在我不在朝廷的這段期間,對於你而言就是到現在為止了,之後將會是那些最辛苦、最繁重的工作全部壓到你身上之時。老實說,我並沒指望你能承受住這些。而且事到如今,也不會再說「請您堅持」這種話了。對你,這太困難了,如果覺得沒有希望的話,就像藍州那時一樣遠遠的逃到其他地方也可以。……只不過,那就是最後了。與那時不同,你再也不會有機會再次登上王座了,請好好想想吧」
這時,在劉輝的胸中,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激烈之情直往上沖。
這股衝動的熱流與憤怒極為相似,懊悔、悲傷、可恥以及那各種難以言喻的感情相互交織混雜在一起,在身體中捲成漩渦。與迄今為止所受到的任何指責、痛斥、嚴詞相比,都最為沉重。雖然被說成即使逃跑也可以,即使不努力也可以,沒想到對這話卻生出了一種如同頭暈目眩般猛烈而衝動的感情。恍然明白自己在旺季的心中已經是昏君了。現在就算說什麼都是徒勞的,已經無法挽回了。他已經對劉輝再也不會寄予任何期待了。
在那個瞬間,已經從心底深處深刻的領悟到,要挽回旺季的心是真的連萬分之一的希望也沒有了。
在意識到這點的時候,淚水已經奪眶而出。如同極力忍耐般似的,一顆一顆地劃落著,然而,那溫熱的淚水還是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般從眼眶中涌了出來。終未能忍住的那份感情,使他越發的像個孩子般抽泣著哭了出來。
突然間,意識到。莫非在秀麗心中,對自己也是如此的想法吧。劉輝想起了自己讓秀麗辭去官職——簡直就如同是自己告訴她說即使不做官吏也沒關係的那個夜晚,她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對自己說出了「好的喲」這樣的話的。到底是以怎樣的心情,對劉輝微笑著。
在猶如發獃般的沉默之後,看到了被遞放在自己眼前的白色手絹。
若說收到的是手絹的話,其實也算不上是什麼絲絹,而是那種如同隨處就可買到的白色棉布手巾一樣。雖說衣冠與儀容都很整潔,不過,對於官服的質地呀、手上和耳朵上的首飾之類的根本就看不出來貴重的樣子,劉輝也開始關注他了。自從開始注意到旺季之後,終於發現那些地方。是啊,因為以前都只是從自己喜歡的東西開始關注的。
即使如此,劉輝的行動也為時已晚了。就算注意到了,一切都已不可挽回了。
「……我說你啊……在我面前,總是這麼肆無忌憚的哭。這點倒真是讓我深表佩服。」
「對、對不起。……這、這個,我、我沒打算哭……」
劉輝將接下來的話語咽了下去。在劉輝的心中即使一直充滿了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那樣的迷惘,但是惟有此事是自己心知肚明的。事到如今,就算是自己對他說出「請聽我說說吧」這樣的話,旺季的心也不會為之所動了。一直以來,自己說話的傾聽者從秀麗開始,然後變成了絳攸,接下來是悠舜,而如今竟然要朝著旺季靠攏。
或者正是由於自己這樣的態度,才成為了旺季討厭自己的最大的理由吧。並且對於現在的劉輝,他已經連任何的言語都吝於再給了。正是因為旺季已經知道那些。所以,旺季才會非常平靜的說出,你就是昏君這樣的話。這不過只是旺季陳述的事實而已,同時也是對自己宣布了王位繼承權的結束。
旺季邊看邊擦拭著被劉輝那點點滴滴的淚水打濕的古琴,很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啊。儘管很失禮,但是像你這樣的公子是怎麼從你父母那裡被生下來的。即使到現在,我仍然覺得很不可思議啊」
正拿著手絹抖抖縮縮的擦著淚水的劉輝,聽到了一陣優美的琴聲在自己耳邊響起。是一首完全不知道的曲子,然而為何,卻有一種如同不知在何時何地聽過似的那樣令人懷念的感覺。很久很久以前,在王兄的身影從王宮裡消失之時,也還沒有遇見邵可之時,僅僅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後宮中彷徨徘徊的,那空白的一年。
到底是在哪裡聽過呢,這首如同搖籃曲般古琴曲,總是在自己獨自一人時陪伴著自己入眠。
(那是)
在那時彈著古琴的,莫非是……旺季。
在劉輝停止嗚咽時,那首曲子也已終了。那首曲子並非是正式的古琴曲,而是如同那種隨時隨地都能彈奏至終一般的,近似於即興之作的曲子。
「……請儘早回宮吧,陛下。天已經快亮了。再過幾個時辰之後,天亮之時,臣就要起程去紅州了。因為時間寶貴,就不再與您寒暄了。……這就當作是最後的辭行吧。臣就在此拜別了,陛下。下次再會之時是——」
旺季言至於此時,卻並未再繼續說下去。但是,劉輝卻有預感。下次再會之時,彼此或許都會與此時全然不同了吧。到那時,劉輝與旺季,就連那在形式上僅有的唯一的一點羈絆都會消失殆盡吧。這樣的相遇,甚至就連這樣的對話也,或許都已經是最後一次了吧。真的很想永遠的在這把椅子上一直坐著。然而,劉輝仍是,慢吞吞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薄霧朦朧,夜色漸褪。東方的天空,漸漸的從暗夜之色轉為淡薄的蔚藍色。如果一直看著那些的話,那藏在唇邊的最後的話就會劃落出來。
「……旺季大人,紅州就拜託了。請務必解救那些受災的人們……」
最後再一次,注視著旺季的臉。一直的。沒想到,能夠如此認真地注視著旺季的時間,竟然如此的屈指可數啊,自己直到現在才注意到這點。
忽然,一種不可言喻的沉默籠罩著這兩人。也不對,與其說是沉默倒不是說是被莫名其妙的眼神注視良久的旺季在隨後也用同樣的眼神凝視著劉輝。
莫非王,並非是為了到現在為止的那番談話,而真的僅僅只是為了等自己的那兩句話,才造訪旺季的府邸也說不定。如果說在暗處設有埋伏的話,那麼就只有那個說過與自己相比劉輝非常合適做王的那個傳說中的紅邵可了吧。
旺季閉上了眼睛,迅速的交疊雙手垂首躬身,向王行了拜別之禮。
「——臣遵旨」
劉輝點了點頭,還是那樣一臉懵然的表情,轉身,回去了。
目送王離去直至那身影消失在薄薄的晨霧中之後,旺季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黎明前的空氣,雖然格外的冰冷,然而,那清澈甘甜的空氣,卻盈滿肺中。
最初感覺到的那如同「濁物」般討厭的空氣,早已消散的無影無蹤了。